許是金家父子罪孽深重，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這鮮少見雪的南方，竟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雪，積雪足有半尺厚。

蘇長卿本來還憂心這場雪災凍壞了蘇城的百姓，不料暴雪次日便停了，第三日就化了個幹凈，雪水流成了小河，似乎要將金家父子的一切作孽沖刷幹凈。

又過了七日，金家父子審問完畢，罪行足足寫滿了一張狀紙，不多不少正好疊了四疊。皇帝下令，將金氏一家押送至城門口，當眾斬首。

衙差們生怕金萬有父子倆還沒走到城門口就被群情激奮的百姓亂石砸死，只得棄了主道，偷偷運至城門前。

待金家十三口紛紛跪下，便聽百姓唾口咒罵：“去死吧狗官！你們一家都是畜生！死後也不得超生！”

“真該千刀萬剮！砍頭算是便宜他們了！”

咒罵聲浩蕩不絕，期間漸漸傳出哭聲嗚咽。蘇長卿坐在監斬席，對一同前來監斬的向黎川和暮沈努了努嘴：“太後娘娘只顧弄權固位、絞殺異己，從不理民生哀怨，百姓疾苦。還不知，有多少個金萬有仍在為禍一方百姓呢！”

暮沈聞言十分淡然：“水至清則無魚，無論是誰坐擁天下，貪官狗官終究斬殺不盡。”

蘇長卿冷哼一聲：“殺不盡？大夏若真能政治清明，金家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連土皇帝的夢都坐上了。那些拿著朝廷俸祿屍位素餐的大臣們若再不警醒，大廈將傾，時日不遠！”

向黎川不曾想蘇長卿一個女流之輩竟有這樣一番見識，不由得多看她一眼。這一看，竟從她身上窺出幾分先帝的威嚴來。他想起暮沈那句“真龍之相”，不由得頓了神色。

子時三刻已到，劊子手拔了犯由牌，揮刀而下。眾人只見精光一閃，十三顆人頭齊聲落地。

見惡霸終於伏法，眾百姓大呼乾順帝英明神武，天恩浩蕩，不時夾雜著幾道徐徐哭聲。

此時，前排有人朝蘇長卿“撲通”一聲跪拜下來，叩頭高呼：“惡霸能除，皆虧長公主深明大義，俠肝義膽。長公主的大恩大德，蘇城百姓將永遠銘記於心！”

蘇長卿受寵若驚，倉皇擡手攔道：“本宮也不過路見不平、舉手之勞，鄉親們不必如此介懷！要謝就謝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吧！”

卻見那人並不停口，更帶眾人齊聲呼道：“長公主謙遜明理至此，是萬民之福。您的大恩大德，蘇城百姓沒齒不忘！”

蘇城百姓本就感念蘇長卿的恩德，被這人這麽一帶便紛紛跪成一片，連連叩首高呼。

向黎川也是頭一回見如此情景，見他們如此愛戴蘇長卿，亦是驚訝不已。

蘇長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聲動嘴不動地道：“天！我都要成菩薩了，逢人就拜！”她輕輕戳了戳暮沈，低聲道：“那個起頭的人，是不是你搞的鬼？”

暮沈含笑看著她，不置一詞，只是眨眼。

這便是默認了！

“我就知道！”蘇長卿瞪他一眼。那人根本就是暮沈事先安排好的，就為了讓蘇城百姓感念蘇長卿的善行。

金家父子的事告一段落，蘇城也正式入了冬季，正如向黎川所言，太後很快下令即刻回京過冬。一行人又浩浩蕩蕩逆江而上，用了一月有餘才返回京城。

……………………

回到京城後，向黎川每日習武練劍都多了個小夥伴陪伴。

蘇長卿有意讓阿秦學些功夫，一則強身健體，二則關鍵時候還能自保性命。便叫阿秦跟在向黎川屁股後頭，偷學功夫。

說是偷學，向黎川卻也從來不避著他。也不知是不是出於從前險些將阿秦溺死的緣故，起了些愧疚之心。因而每當阿秦帶著一柄木劍前來偷師，他的動作便會比往常緩慢一些。阿秦有何不對之處，也會上前提點幾下。

這一日，蘇長卿溜達到正院來看阿秦偷師。她揣著袖爐，披著雪白的兔毛披風，將自己從上到下裹成了個毛茸茸的兔子。

阿秦原本專心致志地學著向黎川的動作，瞥見蘇長卿躡手躡腳地偷溜進來，扔了木劍便撲上來：“公主！”

蘇長卿一把將他抱在懷裏，滿臉苦笑。

這個小阿秦照初入王府時長了大約半頭，可這粘人的性子卻始終改不掉。一見到她就化身成了跟屁蟲，怎麽也甩不掉。

她蹲下身子，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別偷懶啊！跟著你向哥哥好好學，他可厲害了，是太華門的頭牌呢！”

“公主，什麽叫做頭牌啊？”阿秦撲閃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

蘇長卿拍了拍這張破嘴，暗怪自己不知分寸，竟在一個孩子面前胡說。

向黎川聞言也不高興了，扔了佩劍坐在石凳上喝水：“你說話多少註意些，先不說我武藝是不是太華第一。什麽叫頭牌，你把我太華門當成什麽了？”

蘇長卿一手掐著腰，理直氣壯地回懟道：“我又不是什麽武林人士，自然不知你們太華門是什麽了不起的地方！說到這個，你倒是說與我聽聽啊！”

向黎川翻了個白眼，看向蘇長卿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智障：“還不是你自己孤落寡聞，倒怪在我的身上。你可聽仔細了，這話我只說一次。”

他放下茶杯，目光忽而變得悠遠：“大夏太華門乃六國武林之最，立於太華山之上，被譽為江湖至尊之派。功法高絕而靈活多變，我太華門人才輩出，廣布五洲六國。但凡是我門下弟子，各幫各派，各行各業都要留三分薄面。”

“哎呦！難怪你這麽嘚瑟，背後竟有這麽厲害的門派撐腰！”蘇長卿略露驚訝，覆又想起那晚畫舫上的對話，小心翼翼地問道，“上回你說月華是太華門第一，那個月華，真有那麽厲害？”

聽見她提起月華師叔，向黎川神色果然微微一沈，繼而幽幽答道：“月華師叔是不出世的高人，少年時便早早聞名江湖，名頭如雷貫耳，未逢敵手。後來一心隱世，便再也不下山了。”

見他說的這麽神乎其神，蘇長卿好奇道：“哦！所以他武功究竟有多厲害？”

向黎川一時語塞，蹙眉沈吟，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蘇長卿催促：“餵！我問你話呢！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良久，向黎川才如實答道：“誠然，我不曾見過月華師叔出手。”

蘇長卿驚訝不已：“沒見過你當初還非要拜他為師？”

向黎川面露赧然：“我雖未曾見過，卻知就連我師父的功力都尚不足他七成，而我師父在武林排名第五。”

蘇長卿倒吸一口涼氣，江湖排名第五的高手才不足月華七成功力，那月華還不得是天下第一？她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問道：“我聽聞太子全盛時期才能與你打個平手。可按你的說法，月華那麽厲害，他的徒弟應該不止如此才是啊？”

“太子從未達到過全盛時期。師叔說他天分極高，將來必有一番大好前途，只是……”說到此處，向黎川忽而住了口。

蘇長卿大膽一猜：“只是被那碗毒藥毀了身子，傷了根基，才落到如今這番境地的？”

見向黎川沈著臉沒有否認，蘇長卿便知自己猜對了。

她暗自揣測，暮沈雖從上回毒藥之事死裏逃生，又恢覆了十成功力，武藝卻終究無法再精進了。

見向黎川一臉郁悶難平，蘇長卿知趣地換了個話頭：“那你說，我把阿秦送到太華門進修如何？你幫我給他尋個最好的師傅，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向黎川冷笑一聲：“太華門收徒從來只看師傅們的眼緣。每個師傅一生只收一個入室弟子，遇到合眼的無需知會掌門，便可自己做主帶入門中。若是師傅看不上，就算你頃盡家財也沒用。”

若真像她想的那般容易，當初月華的關門弟子必然會是自己，又哪裏輪得到他暮沈？

蘇長卿這下犯難了：“那你們太華門都喜歡什麽樣的弟子啊？”

向黎川想了想道：“每個師傅的秉性都不盡相同，像我師父就喜歡體魄強健，天生就是習武的徒弟。”

蘇長卿隨口問道：“那月華呢？”話剛出口，便直覺多言。

果然，向黎川臉色黑了下來：“這話你該去問太子。”

蘇長卿扁扁嘴：“我們阿秦長的這麽可愛，一定會被太華門的師傅們搶著要的。”

她掐了掐阿秦的臉蛋問道：“想去學武嗎？”

阿秦舉著木劍，歡快地答道：“想！”

見阿秦滿口答應，蘇長卿心中一直懸著的大石頭也終於落了地。原先她還在為阿秦將來的打算憂心，如今看來，太華門似乎是個極好的去處：“成了！那等過了年，我就帶你上山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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